全无,站在床下,拍拍孔意的头,说:“快睡吧。”然后自己坐在了窗边。车窗外,黑夜像鬼魅,飞速向后,眼前是黑色的幻影。乔晖想抽烟,想了想,放了回去。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到了小桌的对面,彷佛对面坐着人。
电话是咸阳公安局打过来的,很简单,孔意的舅舅牺牲了。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,一条平淡无奇的街道,一个平淡无奇的人,一次平淡无奇的出警。歹徒驾驶小货车、头戴矿灯、手持猎枪、连开八枪,霰弹击中头部、腹部和右臂。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欠债和仇杀的故事,平淡到一句话就可以讲完。是的,电话里那位警察,就是这么冷静的,用一句话说完了故事,用一句话概括完了一个人的一生。战友们在整理遗物的时候,手机里只有两个电话号码,一个是孔意的妈妈,一个是乔晖。凭借名字,他们选择打给这个男同志,或许,男同志抗悲伤能力强一些吧。当他们问乔晖,你和烈士是什么关系?乔晖想了想,说:“兄弟。也是亲戚。”
两个月前,这个意气风发的小警察,冷着脸找到自己,紧握拳头警告自己,离他的宝贝小意远一点儿。几杯酒下肚,又红着脸给自己讲小意的糗事,还让自己反复保证不会对小意有什么非分之想。自己发誓了一遍又一遍,他还不肯相信,逼着自己拿出身份证、户口本,又拿出了退伍证,又拿出了残疾军人证,又拿出了二等功奖章、三等功奖章,这才相信自己。又找来纸和笔,抄下身份证号码,恐吓自己,如果对小意下了手,天涯海角也要收拾你……乔晖心里瞧不上小警察,刚从警校出来,毛没长全的小子,穿上这身皮,就以为自己穿上了铠甲,狂的找不到北。看他那小白脸,那瘦削薄弱的肩膀,也就是走街串巷跟居委会大妈唠唠家常你擅长。你上过战场吗?你见过生死吗?你知道子弹穿进骨头的疼吗?
车厢里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,哪个哥们儿的呼噜声,一阵响,一阵闷,像要把自己憋死。在这么多杂音中,乔晖很轻易的寻觅到孔意的呼吸,她睡着了。小丫头,好养活,一上车就犯困。“还是心事少啊”,乔晖心想。
乔晖用手里没点的烟,碰了碰对面的烟盒,举了举胳膊,“敬你”,乔晖心里说。想一想,又补充了句“你放心”。这句话没有在心里说,轻轻的,说出了口。
自己刚刚入伍的时候,春节的夜里,站岗,海风很冷,旅长溜达着走来。坐在自己脚边的台阶上。那时候,自己心里想的,就是“挺住,别晃,别让干部笑话”。旅长披着作训服,短短的头发茬已经看出白色,路灯下,像下了霜。旅长突然问:“小伙子,知道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吗?”乔晖心里讪笑,什么年月了,来这一套。说这个,还不如问问自己,找没找对象?看乔晖不讲话,旅长讪讪的,坐了一会儿,又溜达着走了。
再后来,时间长了,自己也成了有故事的人,慢慢的,夜深人静的时候,酒醉大哭的时候,自己也会想一想旅长的那个问题,“知道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吗?”
火车像一条黑色大蛇,快速的穿过黑夜。向远处望去,没有月亮,也没有星星。心中一抽一抽的痛,呼喊像风,无声的。
“小意,小意,起来了。”乔晖轻轻拍着孔意搭在床外面的手,凉凉的。
天还没亮,孔意轻手轻脚的爬下来,坐到窗边小桌旁。手边放着一盒烟、一个打火机,孔意拿起来,轻轻的闻了闻。正在取包的乔晖余光看到这一幕,眼泪差点没忍住。做了几个深呼吸,确认自己状态正常了,他转过头,将背包放到桌上,拿起烟,蹲下来,小声说:“你等着我,我去换票。”说吧,快速离开了。
孔意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黑夜,一股怕怕的安全感。